爱是冒险与创造不可能

◎十八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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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很美味》开播之前，大家对这部听上去平平无奇的网剧并没有太多期待，毕竟这几年踩了太多女性群像浮夸凑数剧的坑，已经累觉不爱了。都市、女性、独立，不过是“她经济”的流量变现密码之一。但意外的是，从开分8.1到大结局之后10万人评分的8.4，《爱很美味》竟然成为都市轻喜剧的新标杆。

李纯、张含韵和王菊扮演的闺密三人组从小学同学走到“大龄”女青年，三个人一个执着但纠结，一个美丽但懦弱，一个成功但辛苦，剧情没有狗血互撕，也谈不上爽剧开挂。正常且真诚，是观众给予肯定的原因，也是我们对于都市情感剧并不过分的期待：要拍就请认真拍出她们在面对爱与婚姻、家庭与自我时的纠结与成长。

人设贴切带来了群像的成功，尊重女性的情绪需求让剧情更贴近观众，这些都是大家在争当“自来水”安利这部剧时经常提到的。我们对女性题材都市剧的要求其实真的很简单，就是正常人的生活，外加一点点浪漫想象。而这事实上也是这类影视剧原型“小妞电影”的基本诉求。

作为一个亚类型，小妞电影的基本模式就是以轻松诙谐的方式讲述都市爱情故事：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遇到挫折，迎来人生谷底；接着巧遇男主角，出现转折/误会，重新思考人生；随着误会消除，感情、事业渐入佳境，于是领悟到只有接纳自己才能真正赢得人生，最终，迎来大团圆结局。

从上世纪70年代让人不太舒服的“小妞”称谓到上世纪90年代小妞电影中的当代女性，好莱坞小妞电影的诞生背后是美国自由主义经济勃兴对性别观念与性别气质塑造的影响。“小妞”既不是女超人，也不是女强人，成功的小妞电影要同时兼顾社会对女性的期待与女性自身的浪漫想象。换句话说，“小妞电影/电视”的核心要义是打气而不是泄气。

但从早期姐妹剧《好想好想谈恋爱》到第一部本土小妞电影《非常完美》再到今天，类型化之下，好作品却屈指可数。最典型的就是翻拍片，可以说是十翻拍九翻车。最根本的原因恐怕就在于名义上是拍女性，但其实只考虑了社会对女性的想象，忽略了女性的自我期待与真实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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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很美味》的剧名虽然直白，但讲述的爱情故事却不是甜宠剧里的双向唯一、三生三世，女主角们或多或少都处于左右为难的怀疑、纠结和犹豫中。如果说，甜宠剧里的爱情是“安全的爱情”，那么《爱很美味》则以不狗血的方式展现了爱情的另一面：爱是冒险和创造。这种冒险正是哲学家巴迪欧在《爱的多重奏》中反复强调的，爱是在行动中生成的，当我们说爱是一种真理的时候，意味着我们要去创造爱的历险和传奇。

做公关的方欣和烤面包的张挺，强调规则的刘净和讲求变通的姜山木，公司高管夏梦和健身教练陆斌，他们的组合在传统婚姻价值观念看来多少都有点“不和谐”，因为不符合婚姻的社会价值观念。但这种差异背后隐含的却是常常被忽略的女性情感体验。这种差异之所以成为可能，从根本上说是因为差异成为了一个事件，这个事件结构性地改变了我们对世界的体验，于是创造了一种可能性。

当然，你也许会说，差异大了就是很容易分手啊。的确如此，方欣、刘净、夏梦费尽辛苦争取到的爱人就能走到最后吗？的确未必。但至少可以像夏梦说的，爱到不爱为止吧。从偶然出发，并不能保证永恒，这恰恰是爱的可贵之处，也是爱与婚姻的不同。如果说婚姻是契约和责任，那么爱则是一种超越，超越自我与创造不可能。

《爱很美味》的大结局当晚，另一个情感事件惊爆全网，就是王力宏离婚事件另有隐情。这里并不想讨论实锤与否的八卦故事，但的确想借近几年来的明星情变、婚变事件提出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婚姻存续期变短是否就是对婚姻和家庭的否定？又或者说，如果不能保证永恒，我们是否还要去爱？

对于正在或即将面对婚姻的当代青年来说，这当然是个复杂而沉重的问题。我们常常为了影视剧中谁该爱谁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也是因为在这个问题上各持己见，但在说“日常恐婚”之前，我们至少可以像马克思教导的那样，历史地来看问题。现代意义上的婚姻制度至今不过几百年的时间，其诞生与发展都与社会经济、文化、政治制度的发展转变密不可分。因此，社会平均婚姻存续期显然也不可能保持恒定不变，要求今天的婚姻形态和50年前、100年前一样，本身也不可能。

更重要的是，情感关系也好，婚姻也罢，和其他任何事情一样，都会存在一定的错误率。这不是说我们因此就可以“随意”对待，而是说法律和社会制度应该保障的恰恰是合理的容错率，而不是抹掉出错的可能或提高出错的成本。换句话说，不是因为存在一种理想意义上的“婚姻范本”等着我们去复制所以才结婚，而是婚姻本身就是一种风险契约，我们渴望成功，但也不应该害怕和回避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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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很美味》让观众赞赏的另一面是面对成长。成长的终极目标并不只是客观意义上的成功，更是一种和解。在这部剧里，和解也包括两部分，一是跟父母，二是跟自己。就像前面说的，三个女生的情感其实选择都不符合家长的期待，如果放在现实生活中肯定都得和家里吵得翻天覆地。但在剧中，剧作很讨巧地把代际冲突问题只聚焦在刘净一个人身上，在未婚、失业、创业的三重矛盾中探讨中式亲子关系的问题与出路。

很多人说在刘净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对于父母来说，尽管婚姻不是财富的交换，但仍是社会关系的维护。你谈的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父母谈的是符合社会想象的结构关系，不是一回事。你以为是情感冲突，但其实是知识体系和价值观的冲突。除非双方共同努力调整，否则靠“感化”，几乎不可能。虽然电视剧给了我们一个美好的结局，但实际上两代人之间很难“共情”。

面对这种结构性冲突，很多观众在弹幕里表达了对刘净的批评：接受了父母这么多年的支持，还不听安排，如果创业失败了怎么办？我想这也许正是《爱很美味》希望我们去思考的，成长不应该只是一个结果。如果我们始终觉得人生，尤其是女性的人生，应该有一个明确的准绳，按时婚育就是成功，没有就是失败，创业成功就是成长，失败就是不懂事，那我们恐怕就还是在用伦理的价值、资本的价值来衡量人生的价值。然而，人生的意义应该不止于此。

理解刘净的纠结、冲动与执着，其实就是理解我们自己的平凡、妥协和不甘。有朋友看完剧跟我说，这剧还真挺真实的，自己就是方欣，只不过没有方欣那么漂亮，某某朋友就是夏梦，只不过没有夏梦那么成功。我想这大概就是《爱很美味》成功的原因。一部剧虽然不能复制生活，也不可能改变生活，但至少可以让我们先去面对生活、思考生活。